匡山听雨

◎朱希才

某日登匡山，蒙蒙烟雨笼罩，碧树摇曳，诗意地袅动在细雨中。雨儿亲吻着林木山石，缠缠绵绵，如诉如吟，仔细聆听，竟是声声诗句：“问余何事栖碧山？笑而不答心自闲。桃花流水窅然去，别有天地非人间。……”盘桓低回，语音不绝。我恍惚看到“懒摇白羽扇，裸袒青林中，脱巾挂石壁，露顶洒松风”的诗仙李白正在雨中行吟。李白身旁立着一块巨石，上书“太白读书处”。我猛然记起诗圣杜甫的《不见》诗来了：

不见李生久，佯狂真可哀。

世人皆欲杀，吾意独怜才！

敏捷诗千首，飘零酒一杯。

匡山读书处，头白好归来。

由此便想，匡山作为“齐烟九点”之一，山上释道杂处，文化丰厚，仙气十足。一生寻仙问道的李白，到此读书修行，倒也适得其所，人山相映。事实上始建于唐代的匡山禅林，历代都有重修，直到1948年才最终被毁。按清代郝植恭的游记所说，禅林中等规模，其中便有李白读书堂，并设李白牌位。另据记载，匡山东麓原有一块清康熙五十三年（1714）所刻石碑，上有“唐谪仙青莲先生越千里到兹肄业”之句。只是现如今石刻、读书堂及李白牌位皆难觅其踪，唯有禅林原址上的一些灰旧瓦片，在蒙蒙细雨中泛着幽幽的青光。

匡山公园 坊 ( 王琴 摄 )

雨儿绵绵，如丝如织。临山东望，雨幕下的古城济南是更具风韵了。济南亦称泉城，满城甘泉，冠于天下。甘泉滋润名士，甘泉引来名士，济南遂成为名副其实的风雅之区，名士之城。

李白一生浪迹山水，游遍祖国名山大川，也与齐鲁尤其济南的山水结下了不解之缘。他从开元二十四年（公元 736 年）由湖北移家至鲁，寓居任城（今山东济宁任城区），直到乾元二年（公元 759 年）将儿女移往楚地，在山东寄家时间二十余年，山东可以说是他的第二故乡。天宝元年（公元 742 年），李白奉召如朝，以为大展宏图的理想即将实现，但很快发现所谓奉召应制只是侍从游宴而已。天宝三年（公元 744 年）春，他在度过了 3 年“供奉翰林”的政治生活后，被唐玄宗“赐金放还”。自青少年时代就倾心道教的他，遭此政治失败，更激发了遁世之心。大约在这年的初夏时节，他离开长安，并在洛阳结识杜甫，二人同到山东，成为莫逆之交。其后，他来到济南紫极宫，请道士高如贵授道箓。

虽然寄居异乡，但济南美丽的湖光山色和淳朴的风土人情，却给了这位漂泊的游子巨大的温暖和深深喜悦，重新唤起了他对生活、对自然的热爱和眷恋。他游历了济南的多处名胜，写下了许多清丽飘逸、超凡脱俗的诗句。“初谓鹊山近，宁知湖水遥”，“湖阔数十里，湖光摇碧山”，“遥看鹊山转，却似送人来”。作为唐宋时期济南风景胜地的鹊山湖虽今已消失，但李白那透着优游从容、惬意幸福心态的瑰丽诗句似还在此地荡漾。“肃然松石下，何异清凉山。花将色不染，水与心俱闲。”遥想当年，李白伴着“片石寒青锦，疏松挂绿丝”的灵岩泉池美景，诗情画意地吟诵泉畔的身影，又该是怎样一幅动人的风景！

济南的山水是灵秀的，尤其当慕名来到单椒秀泽、望同点黛的华山，李白忘情而登，纵情而吟：

昔我游齐鲁，登华不注峰。

兹山何峻秀，绿翠如芙蓉。

萧飒古仙人，了知是赤松。

借予一白鹿，自挟两青龙。

含笑凌倒影，欣然愿相从。

虎牙桀立、秀削孤清的华山，勾起了诗人瑰玮的想象。于是绿芙蓉、遇仙人、借白鹿、挟青龙，传神迷人的意象似汩汩清泉般喷涌而出，连同灵动浪漫的诗句，融化在青山里，深潜在泉城大地。而今，繁衍生息在这块土地上的济南人，没有忘记他，已消失的鹊山湖公园正筹划重建。匡山、华山淅淅沥沥的雨丝，依然系着他的诗絮。他的诗句正伴着沧桑岁月，绵延在齐鲁大地——他的第二故乡的山水中……

漫步在烟雨匡山，走进一座山亭。空寂中，只有那细雨无声滴落在形如人立的奇石上，但见满山的奇石灵性尽显——高昂其首、迫近云天、通体晶莹、熠熠有光。这雨石相亲相融之景，竟又牵起了笔者的思绪。啊，这些千姿百态的生命之石，曾伴着李白度过了多少不眠之夜。它们那一站千年，依然不惧风雨、气宇轩昂的雄姿，又多像当年敢于嘲弄权贵，“眸子迥然，性格傲岸”“慷慨自负，不拘常调”的李白的化身啊！现如今，在这雨石的见证下，虽没有了昔日“奸臣当道，屠割黎庶”的悲凉，却又让人听到了精神沦丧的悲哀。已去 1300 余年的李白，虽然读书堂及牌位荡然无存，但他用灵魂生命铸就的诗碑，却在漫漫的岁月中，始终鲜活地浸润着人们的心田。在如今“急功近利，浮华虚荣”的风气下，大款、大腕、大亨等日渐增多。但像李白那般深具精神和文化上特立独行之性格、绝不与世俗浮躁文化同流合污的大师们，又是何等稀少，何等弥足珍贵。

走下匡山，思绪仍像那如缕的雨丝：如果这山上再续建起匡山禅林和李白读书堂，同时用中国印或其他艺术形式将李白之诗刻于山石之上，让青莲居士的诗魂和遗风常驻此山，把匡山公园变成匡山太白诗仙公园。游人来此，睹山读山如读李白。果如此，匡山岂不虽小犹大哉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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